戏 说 象 棋
□刘红杉
为了象棋,曾经与老妻多次刀兵相见。可见,象棋的魔力,绝不亚于一代名妓。至于其奥妙何在,为什么小小的棋盘一摆开,几颗木头棋子一活动,便能引来里三层外三层一圈圈围住的相识和素不相识的看客。
我虽说沉湎于斯日久,却也说不出个中所以然来。只隐隐觉得小小旗盘似大千社会,燥动着的几颗棋子就代表着各个社会接阶层的不同人物。他们遵照一定的阶级秩序,一定的行为准则生活着,游戏着。在错综复杂的争斗中一个个最后都以遍体鳞伤告终。仅此而已。
帅
将高坐九五中线,前有兵卒大炮开道,左右有象士护驾,车马簇拥,深居简出,戒备深严,穷泰极奢。无疑,在象棋世界里,将便是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的皇帝,权力和地位都是至高无上的。作战的双方,均以将死对方的将帅获胜,这更增加了将的性命的含金量。
将是一位冷血的君主。他把自己关死在一方田形斗室里。任凭门外怎样厮杀鏖战,手下兵马怎样血流楚河,尸横汉界,哭声震天,他稳坐屋中,冷眼旁观,连屁股都懒得挪动一下。仿佛那些卑贱的兵马,生来就是为他卖命的。当敌人大炮轰到眼前,他便随手抓起一个象士挡在前面,万一敌人攻得太紧,象士保护不力,自己怆惶之间无处藏身,它会毫不犹豫地招回任何可以救驾的炮马,甚至大车,替身受戮。自己则苟且委屈求和。
将的权力和地位,是众多舍生忘死驰骋疆场浴血奋战的车炮兵马们给予的,而尊贵荣耀的将,除了随时要攫取他们的性命之外,可曾馈赠他们些什么?
车
车行直线,横冲直撞,纵横驰骋,勇冠三军。因此,在众多棋子中车的地位仅次于将,是为将帅攻城夺阵的第一勇士,首席功臣。
车的刚直,造就了车的勇猛。它冲锋陷阵总是直来直去,且特爱独来独往,艺高胆大,行动如飞,常常在弹指之间取敌人首级于千里之外,令敌人防不胜防,闻风丧胆。然而,因为车性太直,不会转弯抹角,见风使舵,也有可能被对方三两个兵卒配合一匹病马联手羞辱,被小小的兵卒把玩于掌股之间,一如西游记里的老猪耍老孙,令得它欲哭无泪,进退两难,英雄气短。
车是全盘棋子攻防的组织者和指挥者,既要奋不顾身,英勇杀敌,还得担负起掩护其他同伴的责任。
车马合作,在河头一记横车立马,往往是挡住敌人凶猛进攻的最常用的有效招数。而双车挟士、二字横车、车卒劫士、车将马挂角,则是车杀敌将的拿手绝招。
车的勇猛和刚直,车的高强武艺,出众才能,筑成了车的显赫地位,给车带来了无数的鲜花荣誉金银珠宝。但是,无论车怎样的横卧疆场,血染战袍出生入死地为将帅开疆拓土,当将帅感觉到龙体稍有不安的时候,车立即就会先被诏了回来,顷刻之间便成了将帅的替死鬼。
炮
炮也能像车一样直来直去,纵横驰骋,但没有明刀明剑的近身格斗本领。它总是偷偷地躲在别人背后,冷不丁地瞄准敌人的屁股放出一炮,令人猝避不及,死不瞑目。
炮生性狡黠,行动诡秘,绝少将身体直接裸露在敌人面前。它习惯打一炮换一个地方,且每发一炮都需要一个炮台,可以是战友的肩膀,也可以是敌人尸体。他的本领虽不及车,但却是车的头号杀手。车炮拉将、打将杀车、是炮致敌车于死地的阴招。
马是炮的不羁情人。马在前面活奔乱跳,纵情引敌,炮紧贴着马屁股伸出枪杆,组成阴毒的马后炮杀局,“嘣”的一声,就足以把敌将炸成肉酱。
炮是踩着同伴的身体建攻立业的,当同伴纷纷倒了下去,炮就失去了高攀的倚仗。它再也不能与一匹和自己同级的瘦马相提并论,甚至软弱得连击杀敌人一兵一卒都无能为力。
马
马行“日”,一拐一拐的前进,作的是曲线运动,比车炮的速度稍慢。勒马中盘,扬鞭奋蹄,一跃之间可连跨八个不同支点,即在一招之内可以同时攻击八个不同方向的敌人,威风八面。因此,马的辈份和资格与炮相当,甚至在走残的时候,还比炮厉害。
马的武功虽然不弱,但绝不贪功妄进,它擅长守棋,甘于寂寞,乐于为大炮作嫁衣裳。双马并进,脚步相踏,名曰连环马,其勇敌车。但令人遗憾的是,连环马虽全身披甲,刀枪不入,非常厉害,可惜武装不到脚上。一旦被敌人搬来巨石绊住马脚,连环马便没法互相呼应,痛失前蹄,扑然倒地,任人宰割。
马怕失蹄,更怕靠边。边线即是悬崖,马临深渊,被敌人驱车一撞,就会跌到粉身碎骨。
俗语说:丈二长草有瘦牛。马也一样,在同一个棋盘中驰骋厮杀的马,也有肥瘦之分,优劣之别。被别人压住了马头或靠边无助的马,骨瘦如柴,举步维艰,是为劣马,其性温顺,枉有千里壮志,霸王雄心,却常常被敌人一兵一卒迫于死地,徒叹天窄地狭,英雄无用武之地;腾跃中盘,无羁绊阻滞的马,膘悍肥壮,日行千里,八方冲突,来去如风,是为好马,其性刚烈。如得可乘之机,它能从己方阵地的最后方出发,一声长啸,三步两步之间斩贼首于马下。
象
象又叫相,既有大笨象的意思,又有辅佐君皇的丞相之义。象行“田”,行动笨拙,一步就要站去一亩田的位置,又不能过河。故在棋盘之中,象就只能有七个立足点,而且动辄就会被敌人压住象心,动弹不得。因此,笨象虽大,本事却是稀松平常,在诸棋子中扮的是下流脚色。
象既然不能过河,自然没法帮助冲锋陷阵。所以,斩杀敌人将帅的头功,他是永远不可能荣获的。它只能守株待兔,在敌人攻进了己方阵地,侵犯到自己设防的岗哨上的时候,才狠狠地打他一鼻或踩他一脚,捡几只死鸡,然后慌忙撤退,重新组成连环象保住性命。
如果将帅手下诸棋子分排成文武两列,那么文官一列,恐怕就只有大象一人了。文人墨客,往往空谈四海之志,张口闭口以天下为己任,自以为是地自封为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,平日却四体不勤,五谷不分,不务生产,只知东拉西扯拼凑几行字句,“为赋新诗强说愁”,呻吟几声,所以手无缚鸡之力,最是怕死。象既是文官,当然就最怕死,最容易被敌人牵住鼻子赶得满“田”乱飞。
象也并非一无是处。他的一身笨重的肌肉,就是抵挡敌人大炮轰击的坚实城墙。这就是所谓:即使最无能的人也有他有用的片刻,即使最懦弱的人也有他勇敢的瞬间,虽然不能持久,但毕竟存在着、潜伏着。
士
士是将帅的贴身侍卫,战争一打响,无论局势怎样变化,它自始终都不能跨越中军帐一步,要寸步不离地守护在将帅左右,直至以身殉职。
士的运行路线是两条固定在将帅的“田”形军帐里的交叉斜线,他是棋盘中唯一行斜线的棋子。囿于活动空间的狭小,士的立足点只有五个,是众多棋子中辖区面积最小的一员。按理说,他的文才武功都不及象。但由于他贴近将帅,能够得到将帅的庇护,狗仗人势,使得他的身价比象更加高贵。
士没有驰骋场的壮志,没有过河杀敌的勇气。它贪图享受、爱幕虚荣,终日只知昏沉沉地陪着将帅沉湎于歌舞酒色之中。看不见帐外的血雨腥风,害怕听帐外的厮杀声和呐喊声,不肯冲出暖帐与外面的战友们并肩拒敌,坐待敌人大兵压境,兵临城下,才在将帅的阿斥喝骂中伸伸懒腰,横身将前,用惯于接受鞭笞的身躯,接受下敌人致使的功击。
驰骋疆场,如车卒炮马等,血染战袍而死,马革裹尸而还。其死也——毫气冲天,令人敬佩。蜗居深宫,争权夺利,如象士等辈,勾心斗角而死,其死有辜,轻于鸿毛。
卒
在象棋中,将帅只有一个,车炮马象士俱各一对,而卒却有五个,是最庞大的家族。
卒行直线,只能一步一步地移动,过河之前不能横行,自始至终只能前进,不能后退,是个永不回头浪子。
战前的卒,总是被摆布在战场的最前线,一步之遥是汉界,跨两便越过了楚河。因此,战争一开始,最先流血的往往总是兵卒。
过河之前,卒不能横行。而且,只要它前进两步,就得与对方严阵以待的兵哥拼命,丝毫没有喘息的机会。所以,卒的自由活动空间实际只有一步,一步失足便会受戮当场,名副其实的是“一失足即成千古恨”。因此说,卒是天生苦命的。未过河的卒,其本领是有限的,其社会地位是最低下最卑贱的。在那些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车炮马眼里,一兵一卒的存在与否简直一文不名,没有珍惜和保护的必要。这时的卒,只能默默忍受着被人冷落的寂寞,抱贫守拙,养精蓄锐,静待机遇。
过河之卒,摆脱了重重束缚,能够横冲直撞,恣意驰骋,逢子便杀,其勇如车。因此,卒子一旦能够活着过河,便身价百倍。又因为当卒子能够轻易活着过河的时候,敌人的车炮马大概都死得差不多了。故棋子下到最后,往往只争一兵一卒。一卒之勇,也可以致敌将于死地。因此,卒往往是笑到最后的赢家。
卒是冷血的。未过河前,它与自己的弟兄们同守河头,共同栉风沐雨,遭受着相同的冷遇和厄运,打熬着清贫的日子,尚能互相知寒问暖同甘共苦。过河之后,身居要职,显赫荣耀,身价百倍,便头也不回,任由昔日的兄弟们固守旧貌,时刻遭受着冷饿和敌人的快意杀戮。
本人是大大大大的象棋迷,此文在《北流文艺》上一经发表,立即招来一大批棋友加我鏖战,好不快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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